新版“盜墓筆記”：“撿銅鏡時，我抬起了干尸”

國家三級文物“環首銅刀”。受訪單位供圖

　　天山網-新疆法治報記者 韓晉 通訊員 王海平 車超

　　在沙海連天的羅布泊西岸，樓蘭故城遺址已留存八百余年，因其地處塔克拉瑪干沙漠的“無人區”，杳無人跡、詭秘莫測。一部盜墓小說“鬼吹燈”系列中的“精絕古城”，讓這里更具玄幻色彩。

　　樓蘭故城屬于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未向一般游客開放，這讓它愈顯神秘，也令探險者趨之若鶩。

　　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盯上的不是歷史，而是歷史下埋藏和散落的文物。今年9月底，烏魯木齊市公安局水磨溝區分局破獲一起文物盜竊案件，犯罪嫌疑人盜取樓蘭故城遺址內一百余件文物，其中“環首銅刀”等5件，經自治區博物館文物專家鑒定，為春秋、漢代時期，屬于國家三級文物。

　　盜取文物者如何在詭譎多變的荒漠中生存？又是如何行竊的？最后怎樣銷贓？記者帶你進入“盜墓筆記”的世界。

　　第一章 入局

　　“有人在那撿到隕石了，轉手賣了好幾千呢，聽說還有不少古代玩意兒?！?019年6月，鄯善縣一處巴扎上，幾名當地人正眉飛色舞地聊著，閑逛至此的烏魯木齊市游客吳軍（化名）聽到后來了興趣，忙上前搭訕。

　　吳軍是文玩愛好者，對奇石古物都頗感興趣，與幾人一番溝通后他得知一個消息：在羅布泊外圍，有人撿到過隕石碎片，運氣好的話還能撿到古物。這引起了吳軍的好奇心，向幾人追問了具體位置和相關信息。

　　隨后，在幾人的“引薦”下，吳軍“搭伙”進入了當地“尋寶隊”。在巴扎隱蔽處，他見到了司機朱旭（化名），對方透露過幾天就有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準備結伴進沙漠尋寶，如果吳軍也有意前往，可同行，平攤路費即可。吳軍連忙報名加入，并支付了1500元。

　　兩天后，吳軍備好干糧及飲用水等物資，按約定時間趕到集合點，陌生隊友陸續趕到，“尋寶隊”集結完畢。此時，一男子發話：“一進去就得十多天，萬一遇到突發情況后果自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見無人應聲，三輛越野車向羅布泊腹地飛馳而去。

　　途中閑聊時，朱旭告訴吳軍，剛才發話的人叫賈明（化名），他已進入沙漠尋寶多趟，經驗十分豐富，一路上吳軍了解到不少“行業規矩”，比如，各撿各的互不干涉、誰撿到的寶物就歸誰所有，不打聽過問別人撿到的物品等。

　　一夜趕路后，車隊最終停在一處背風的小沙丘后面，大家吃了點東西便在車內沉沉睡去。直至傍晚，他們才再次收整行李出發，“進出的路線對我們來說都是行業機密，所以都是晝伏夜出?！敝煨襁呴_車邊說。一路上，車隊時不時停下，由司機確定行進方向，可車內眾人早已分不清東西南北。

　　經過三四天趕路，一行人終于到達了目的地，“規矩大家都知道了，不管運氣咋樣，約定時間必須回來！”賈明再次發話，隨后便徑自離開，眾人也如鳥獸散開各自搜尋。

　　吳軍按照自選方向搜尋了幾小時后，一無所獲，眼看約定時間將至，他便根據自己之前的標記點位，返回了駐扎地。此后的六七天時間內，眾人走走停停，連續更換位置尋寶，可吳軍依舊未有所獲。

　　行程結束后，吳軍并未氣餒，反而詢問下次的出發時間，準備繼續深入探索。同年8月，吳軍再次跟著朱旭一行人出發，此行又多了幾個新面孔，可此次與上次無異。半個月下來，吳軍依舊沒有任何收獲。

　　事后，吳軍自認為運氣太差，無緣“尋寶”，便不再執著于“撿”，而是轉向為“淘”。在朱旭的指引下，吳軍來到鄯善縣一個村莊的集市上，以每件幾十至幾千元不等的價格，購買了十幾件錢幣、石鎖、銅片等古物，并將這些古玩都帶回了烏魯木齊市的家中。

　　在隨后的三年時間里，吳軍更是多次前往該地“淘寶”，先后購得古物124件，殊不知其中的“環首銅刀”等五件古玩，屬于國家三級文物，更對自己所到之處是樓蘭故城遺址渾然不知。

　　說起這把“環首銅刀”的流轉，也是無巧不成書。朱旭早年間通過賈明得知，沙漠里可以撿到“好東西”，便辭去工作一心加入“尋寶隊”，而這件“環首銅刀”正是朱旭在尋寶中“撿到”的。隨后，他將此物放在朋友的“奇石店”寄賣，后被專注于“淘寶”的吳軍以1300元買走。

犯罪嫌疑人朱旭（化名）指認其在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樓蘭故城內實施文物盜竊的現場。受訪單位供圖

　　第二章 尋寶

　　賈明是尋寶界的資深行家，不但摸索出了進出路線，還敢單槍匹馬進入沙漠。為了利益最大化，他將一人前往“改良”成結伙尋寶，一方面均攤車馬費可以節約成本，另一方面，人多了能互相照應。

　　每隔幾月，賈明就會帶隊進入沙漠一趟，搭伙的人時?！案隆?，但大多是文玩愛好者和極地探險者。賈明說，每次僅車程都得60個小時以上，除了要掌握天氣變化的規律，更需對地形路線了熟于心，“最怕的就是遇到車子拋錨、同伴突發疾病、沙塵暴、迷路、斷水斷食這些事，但好在我們有個神器?！辟Z明通過研究、咨詢，找到了一款小眾導航軟件?！凹词股衬餂]有任何信號，這個軟件也能識別到很精準的位置，這對我們來說很重要?！闭虼?，他11次進出沙漠從未迷路。

　　但意外無可避免，賈明回憶：有一次從沙漠返回時，車隊遭遇了沙塵暴，黃沙遮天蔽日，其中一輛車沖進沙丘后“趴窩”了，眾人幾經拖車未果，無奈之下，只好將該車內的物資及人員轉移到其他車輛上，并做好陷車處的標記，便先行返回。在下一次組團進沙漠時，賈明帶了一名車輛維修工，這才將故障車輛成功帶回。這次意外讓賈明更加肯定了結伴而行的重要性，此后的行程基本都會有三四輛車及十余人隨行。

　　比起車輛、天氣等因素造成的意外，心理上的恐懼才更難克服。說起這事，賈明用“毛骨悚然”形容?！澳谴握婵膳?，原本大家都在沙漠里各找各的，我突然聽見有人尖叫，就趕緊尋著聲音跑過去?！辟Z明說，隊友曹亮（化名）不知為何癱坐在地，身子還一直往后挪，臉色煞白，嘴里嘟囔著“有僵尸在看我”，氣氛頓時恐怖起來。

　　此時，就在附近的另一名同行人趙偉（化名）也趕了過來，看到這狀況，也嚇得連連后退。

　　“怕什么，咱們三個大男人！再說，哪來亂七八糟的東西，別自己嚇自己！”賈明故作鎮定。隨后，他打開手電筒，向曹亮手指的方向挪動腳步。在燈光照射下，三人這才看清楚曹亮口中的“僵尸”，竟是一具上半身裸露在沙坑外的干尸，看樣子已完全風化，眼睛位置是兩個空洞，夜色中看去很是瘆人?！澳沁吘褪菢翘m故城遺址，估計是古尸！”賈明指了指遠處道。

　　幾人互相安撫一番后，冷靜不少，賈明表示：“有干尸的地方，一定會有古物，咱們在附近找找看?！笔昼姾?，三人并未在周圍找到寶物，可就在準備返回時，不死心的趙偉壯膽再次看向那具干尸，這才發現頭顱下有處凸起。他趕忙仔細查：“好像是件青銅器！”他喊出了聲，賈明兩人聞訊掉頭回來，先是拽著青銅器的一角用力往外拉，可那物件卻紋絲不動，“搭把手，幫忙把它的頭抬起來，這肯定是個好東西！”趙偉指揮道。

　　幾人雖然內心恐懼萬分，但在“好東西”的誘惑下，心一橫，抬起了干尸的頭部。原來，枕在頭下的竟是一面“青銅古鏡”，趙偉這才緩解了不少驚嚇，將古鏡揣進兜里，露出笑容。

　　第三章 敗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今年8月底，烏市公安局水區分局刑偵大隊民警在偵辦相關案件時，“吳軍疑似為文物買家”的線索浮出水面。民警立即展開大量走訪調查工作，經過長達兩個月的縝密排查，確定了“環首銅刀”的買家正是吳軍。

烏魯木齊市公安局水磨溝區分局民警在吳軍（化名）住處發現的相關文物。受訪單位供圖

　　為避免文物流失，刑偵大隊立即將此情況上報至市局刑偵支隊，并成功得到刑偵支隊的支持，市縣兩級合力偵辦。很快，吳軍便被傳喚至公安機關，他表示自己是一名古玩收藏愛好者，此銅刀是否為文物，自己也不清楚。

　　為確定銅刀的真偽，民警立即將其送至自治區博物館，經文物專家鑒定，這把銅刀確系春秋戰國時期文物，屬于國家三級文物。

　　得知鑒定結果后，吳軍也很驚訝，隨即向民警交代了自己2019年從他人手中購得這把銅刀的過程。隨后，民警根據吳軍所述，于9月13日依法前往其住所，查獲疑似文物的青銅匕首、錢幣、石鎖、獸面紋銅帶鉤、青銅簪等共計100余件，經鑒定，均為春秋戰國及漢代時期文物。相關專家表示，這批文物的科研價值不可估量。

自治區博物館文物鑒定專家對相關文物進行鑒定。受訪單位供圖

　　“現在你知道了吧，你收的這些東西都是文物，對考古研究很有價值，本就應該是屬于國家的！”民警經過普及法律知識，吳軍最終自愿將收藏的124件文物無償捐贈。

　　而早在今年3月，烏魯木齊市公安局刑事偵查支隊在偵辦另一起文物盜竊案的過程中，就已將盜竊、買賣文物犯罪嫌疑人朱旭抓獲，經審訊，其對盜竊“環首銅刀”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其余涉案犯罪嫌疑人賈明、趙偉、曹亮等人的相關信息移交屬地公安機關進一步處理。

　　10月18日，犯罪嫌疑人朱旭因涉嫌盜竊罪、倒賣文物罪，被烏魯木齊市公安局依法移送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9月13日，烏魯木齊市公安局水磨溝區分局民警依法前往吳軍（化名）住所，查獲青銅匕首、錢幣、石鎖、獸面紋銅帶鉤、青銅簪等共計100余件春秋戰國、漢代時期文物。受訪單位供圖

　　第四章 釋法

　　那么，盜竊文物、倒賣文物和盜掘文物在法律規定和定罪量刑上，有何區別呢？

　　《關于辦理妨害文物管理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中第二條、第六條有明確解釋：

　　第二條 盜竊一般文物、三級文物、二級以上文物的，應當分別認定為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規定的“數額較大”“數額巨大”“數額特別巨大”。

　　盜竊文物，無法確定文物等級，或者按照文物等級定罪量刑明顯過輕或者過重的，按照盜竊的文物價值定罪量刑。

　　第六條 出售或者為出售而收購、運輸、儲存《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規定的“國家禁止買賣的文物”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三百二十六條規定的“倒賣國家禁止經營的文物”。

　　法律鏈接：《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

　　第二百六十四條 【盜竊罪】盜竊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將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第三百二十六條 【倒賣文物罪】以牟利為目的，倒賣國家禁止經營的文物，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同時《解釋》中規定，“倒賣國家禁止經營的文物”為出售或者為出售而收購、運輸、儲存《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規定的“國家禁止買賣的文物”的。而“情節嚴重”的情形為：倒賣三級文物的；交易數額在五萬元以上的；其他情節嚴重的情形。

　　第三百二十八條【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罪】盜掘具有歷史、藝術、科學價值的古文化遺址、古墓葬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盜掘確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的古文化遺址、古墓葬的；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集團的首要分子；多次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的；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并盜竊珍貴文物或者造成珍貴文物嚴重破壞的。